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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一弦一柱思華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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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雪住了,但仍是陰天,濃雲蔽日。

田妙菡跑到風雪小築來兌現昨日的諾言,顏盞早已等了良久。田妙菡問顏路人呢,顏盞只道又去陪同伏念兄長待客了!

兩人便一同在院子裏堆雪人……

顏盞拿來掃帚掃雪,妙菡便將雪全部堆起來,光著手拍打,先堆好雪人的身子,又做了一個人頭。

田妙菡似乎對雪頗有藝術美感,做出來的人跟真的一樣!顏盞分外羨慕,不禁拍手叫絕!田妙菡取來一些木炭屑,點綴在雪人頷下,可不是點點胡須麽?

顏盞望著雪人,叫出了聲:“這不是,伏兄長麽!”

顏盞只顧著要田妙菡教她做真的雪人,她要做一個雪人的兄長,並未發覺田妙菡此刻雙頰羞紅。

終於大功告成了!顏盞總覺得少點什麽,猛地對田妙菡道:“妙菡姐,若是給雪人穿上兄長們的儒服,定會唬到兄長!到時再將伏兄長請來,O(∩_∩)O哈哈~必然精彩呢!”

田妙菡問:“顏路的儒服你可取之,伏念先生的,恐怕有難度罷?”

顏盞對了對手指,沈思片刻,道:“我知曉伏兄長的住處,姐姐隨我來!”

於是,田妙菡跟著顏盞偷偷摸到伏念的泰阿閣。望著四下寂靜無人,溜到了伏念的臥房外,田妙菡有點擔心:“盞兒,隨便進出男子的房間都有失婦德,這樣偷取男子的衣物,更是不合禮數啊!算了罷!”

顏盞鉆了出來,點了點頭,對田妙菡道:“妙菡姐,你去屋外等我罷!如此,既不失禮德,又可拿到伏兄長的儒服了!我乃幼子,未及笄,不礙事啦!即便有事,不管是何禮數,我先拋卻於一旁晾晾去罷!你快出去,快去!”

田妙菡出門去,顏盞則在衣櫥裏翻箱倒櫃。終於找到了那件極具代表性的墨綠色儒服!抓緊將所有衣服一一整理。田妙菡忐忑不安,在橫槊闕外院的雪地裏踩出了一圈一圈的印記。

太陽不知何時探出了頭,正當午時,日光正盛,煞是耀眼,刺得人眼疼,田妙菡猛地想起了什麽,盯著冰面發呆……

忽聞不遠處傳來了後溪高亢的聲音,田妙菡心下一顫,慌忙地想要跑入屋內通知顏盞,而此刻顏盞已打理好一切,將伏念的衣物疊好藏於披風下,捧在懷中往屋外跑去。兩人撞到了一起,均是吃痛不已,倒在地上。待兩人忍著痛翻身爬起來,自回廊而來的一行人已站在了門口,不多不少——能在的都在,不能在的也在:伏念、顏路、田彧、後溪,兩名儒家弟子與兩名侍衛。

田彧望著地上的衣物,已然怒火然於胸中,只待爆發。顏盞擡眼,揉著額頭,怕怕地望著顏路與伏念:“兄長……”

顏路往日溫和的雙眸,亦多了嚴肅的神采,顏盞心裏瞬間沒底了。完了!這次真的完了!

幾人大眼瞪小眼後,田妙菡開口:“王兄,我……”

田彧的怒氣剎那迸發,上前給了田妙菡一個耳光:“不知羞恥!”

田妙菡的臉被打得側過去,唇角已滲出血來,順著下頜跌落到青衣上。她不作聲,只靜靜地擡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跡。

顏盞望著田妙菡青衣上的血漬,哭訴起來:“不關公主的事,是我胡鬧,要偷取伏兄長的儒服給雪人穿!公主在屋外等我,她擔心我被責罰,才來喚我出去的!結果我與她裝了個滿懷,沒能溜掉而已。”顏盞跪在地上,爬到田彧身前,扯著其前襟,淚光點點地望著田彧,“公子,拜托您莫如此對待公主。若打,便打我罷!”

顏盞不知為何如此篤定,這個方過而立年華的男子,鐵定會就此罷了的!

然,事實證明,田妙菡並未將這個王兄真實脾性向顏盞吐露,但好歹,田妙菡勸住了顏盞——不要用對付顏路與伏念的法子對付田彧。她淡淡道:“王兄,我未有錯,我知禮儀懂廉恥。”

田彧訓斥道:“不守婦德,還有臉還口了?”

田妙菡摸索著將顏盞的一雙小手拉開,輕輕將其護於身側,不卑不亢地擡了擡眼,道:“王兄說笑了,我自幼乃王兄帶大,宮廷禮儀琴棋書畫皆乃王兄教與我。若我不知廉恥,豈非王兄失職之過?”

田彧往日裏調教這個丫頭她總會乖乖接受,而近年來,卻不似從前那般服從管束,甚至會跟他起沖突。田彧語塞,頓感頹唐,轉身離去:“罷了,我管不住你!日後,亦毋需與我回宮了!”

顏盞心下擔憂不已,田妙菡卻冷笑道:“那個冰冷的王宮,我不稀罕!”

後溪見著田彧離開,亦跟隨其後,外屋中便只剩下伏念與顏路。

顏盞來不及對顏路解釋,望著田妙菡留有掌印的臉,問:“妙菡姐,臉很痛罷?”

田妙菡搖了搖頭,只問:“現下是什麽時候了?”

顏盞道:“未時了。”

田妙菡緊闔雙眸,再睜開,她摸到顏盞的手:“方才在屋外,日頭太盛傷了眼,現下看不清東西,皆是白茫茫的一片,你扶我起來罷。”

顏盞身子嬌小,加之跪得太久,腿都麻木了,不小心跌倒。顏路急忙上前接住顏盞,伏念則扶住田妙菡。

然而,田彧與後溪次日並未離開,想來亦只是氣話而已!顏盞問起田妙菡,田妙菡卻笑得很是無奈,她只道:“轉世莫為帝王家!”

其實,這紛紛亂世,不論帝王或是平民,變數孰知?

田彧與後溪於六藝館中比習射箭,只囑托顏路與伏念代其看望田妙菡罷。方吵過架,雖然兩日了,原是多少有些別扭與尷尬罷?伏念與顏路便領命前去看望田妙菡。

這日天氣晴好,顏盞抱來一把琴,放於田妙菡身前。

田妙菡伸手輕輕滑過琴弦,輕聲嘆道:“錦瑟無端五十弦,一弦一柱思華年。莊生曉夢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鵑。”

熟悉的感覺自手底瀉出,隨意彈起來,纖指翻轉。

一曲作罷,田妙菡笑著詢問:“你可知此曲為何名?”

顏盞搖頭:“我愚笨,不通樂理,不知……”

而忽聞背後一個聲音帶著春風般的暖意,道:“此曲,乃《風雨》。風雨淒淒,雞鳴喈喈。”

顏盞回身撲入顏路懷中:“兄長~~~既見君子,雲胡不夷?”

伏念在一旁,只問田妙菡:“公主的眼睛可好些了?”

田妙菡稍稍摸著柱子直起身,順著那一抹綠色身影望去,微微頷首:“好些了,已可見實物。”

顏路抱起顏盞,笑道:“有些沈了,近日有公主相伴,你食欲奇佳啊!”

顏盞撅起嘴:“兄長莫不是嫌我胖了?”

顏路笑了:“呵呵,豈會!”

“呀!近來陽光明媚有些暖,雪若化了,妙菡姐便看不到雪人了呢!”顏盞望著窗外的陽光,惋惜著,“妙菡姐,我將兩位兄長的儒服皆套與雪人身上。O(∩_∩)O哈哈~上次張良亦被唬到了呢!”

顏盞說到此處,笑得好似小瘋子。顏路寵溺地輕輕拍著她的小腦袋瓜,一臉無奈。他亦見證了張良的窘態,且很不給面子地笑了一番。良一向很精明很機警,卻栽在同齡人手中,自己著實沒忍住,輕笑了幾聲。為此,他還鬧了兩天的情緒。

“兄長,儒家有六藝:禮、樂、射、禦、書、數。琴藝乃六藝中的樂,兄長卻從未撫過琴。不知,兄長可否彈奏一曲?”顏路聞得弱妹此語,雙眸略有躊躇,顏盞不解,問道,“兄長莫非不會???不可能罷???”

伏念蹙眉,只道:“盞兒,撫琴之事,勿與路談及了罷!他……”

顏路凝滯的神色中夾雜著幾絲無奈與毅然,回首望向伏念。這許多年來,他第一次打斷了伏念:“師兄,一首曲子而已,無妨。”

顏盞不明白,兄長從不撫琴,原因是何?好似伏兄長知道的,不若,兄長不方便告知,可問伏兄長?顏盞觀察力忒好,即刻回絕道:“兄長,既是盞兒提出了無禮的要求,你便毋需應許。盞兒往後不再提及,可好?”

顏路不予回答,只輕輕將她放在地上,跪坐下來。撫琴時候的顏路,神色專註,雙眸眺望遠處,或沈思,或緬懷。一曲方罷,顏路似乎精疲力竭,神色疲乏,顏盞心疼道:“兄長,僅是撫琴而已,為何會這般虛弱?要不要緊?”

伏念皺眉:“路,你寵其太過了!”

顏路擡眼望向伏念,乏困的眼眸中全然是堅定的色彩:“師兄,她乃路惟一的親人,且如此幼齡,我會竭盡全力地滿足她的任何願望,竭盡全力。”

顏盞張了張口,終是未問出。

子夜,待顏路睡熟後,顏盞悄悄遛出了風雪小築,趁著如水的月光,行至伏念的泰阿閣。已了無燈火,想來已是入睡了罷?她在泰阿閣外躑躅,出門忘了披著披風。入夜的寒風,凍得她瑟瑟發抖。明日,必是又要患風寒了罷?但是,若要如此,會擾了伏兄長的清夢罷?還未細想,一陣冷風灌入口中,咳嗽不止。

臥房傳出威嚴而疑惑的聲音:“誰在屋外?”

未待她作答,屋內已燃起了燈火,望著燈火下高大的人影,顏盞想起了日間伏念對兄長說的話。伏兄長是在責怪兄長過分地寵我了麽?還是,覺得我不乖,總是為難兄長?未有伏念的允許,便不敢入內。

正想著,門被拉開,伏念威武的身軀背光而立,她看不清伏念的表情,只聽出他冷淡的責備中,帶有一絲關心:“子時不睡覺,跑來我處,你是又等著受涼患傷寒呢!”

見著顏盞未有動靜,伏念心下沈吟道:莫非嚇著她了?他嘆了口氣,上前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,抱著她入了裏屋,燃起炭火為其取暖。

顏盞終於開口:“兄長為何不能彈琴?”

伏念跪坐在其身側,眼睛望著炭火,恍若遙望到了當年,有些許愁思:“此乃六年前之事了。”

顏盞巴巴兒地望著伏念,兩只明亮的眼睛盯著伏念。伏念望了她一眼,講述起了當年的往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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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陽光明媚的春日,桃花開得正艷,一群少年端坐於桃樹下。

一襲藏青色儒服的少年,笑容爛若這三月桃花:“師兄,日前我在山林間遇見一位高人,可以用琴做利器,甚為高深,待馬術課後,師兄看看?”

綠色儒服的少年回應道:“好。”

學生們揚塵策馬,依舊是伏念為首顏路第二的成績。

正襟危坐的老人望著他們,眼神犀利:“路,故意輸的?”

顏路淡然行禮,面帶微笑道:“師父,路騎術不及伏念師兄,輸與師兄乃理所應當。”

老人笑了笑,微微頷首,道:“下課!”

課後,伏念隨著顏路來到一處寂靜之地,顏路跪坐下來,指尖劃過琴弦,猛地按音,將弦撥了出去。水面上一聲巨響,砰然炸開,水滴濺了伏念一身。

顏路一驚,忙道歉:“師兄,對不住對不住!”

伏念滿面無奈,而剎那間,郁悶與責備的眼神化為關切。此時的顏路,唇角已滲出血來,隨即,口中噴出一口鮮血,染濕了衣襟,進而昏迷過去。伏念急忙背起顏路去找尋師父。

翌日清晨。

顏路睜開雙眼,伏念在一旁坐著,輕聲道:“可算是醒了。”

顏路有些迷茫,起身望著伏念:“師兄,我……”

伏念皺眉,欲開口。

門口卻傳來了師父嚴肅的聲音:“路,你從外人之處偶然習得的那種奇特內功與你修習之坐忘心法相克,幸而並非深學。否則,即便荀師弟如何救治,不至喪命亦必然淪為廢人。”顏路心下駭然,卻聞師父繼續言道,“你若繼續修習坐忘心法,往後便莫撫琴了。”

顏路微微行禮:“弟子謹記。”

伏念一直在顏路身側照料,張良亦常來端茶送水。

一月後,顏路痊愈了。望著琴,心中頗感惋惜,卻無奈地收起,埋於地底。

此後,自己便與琴瑟永隔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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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盞終於明白了,兄長是豁出命來滿足自己提出的任何條件!不等伏念起身送她回顏路的風雪小築,顏盞便匆匆離去。伏念眉頭緊鎖,這丫頭!

回到風雪小築,顏盞輕輕闔門,生怕驚動了裏屋的兄長,躡手躡腳地上樓。到了閣樓上,顏盞闔住門,轉身,屋內燈火通明,嚇了一跳。

良久,只聽得坐於榻沿的人略帶困倦的聲音:“去尋師兄了罷?為何穿得如此單薄,可冷?”

顏盞撲通跪在地上,哭道:“兄長,盞兒錯了。以後絕不為難兄長了,兄長亦莫要如此縱容盞兒了!若兄長出了事,盞兒要怎麽辦?”

顏路欲安慰,卻笑了,踱至顏盞身旁將她扶起,道:“傻丫頭,哪裏就這麽容易死呢!”

顏盞站起身,望著顏路雖極力掩飾卻仍舊倦怠的面容,眼淚撲簌簌滑落。顏路蹲下身,心疼地擡手為她拭淚。

好吧,又一次光榮地得了風寒。不過,有田妙菡在身旁相伴,顏盞似乎好得很快,不過幾日,便安好了。伏念為了滿足田妙菡隨時看望顏盞的心願,將顏盞安排到田妙菡隔壁住下。兩人親如姐妹,時刻黏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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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雪化盡了,這半月多來,我等勞煩小聖賢莊的諸位了。”田彧對伏念與顏路行禮。

伏念回禮:“公子見外了。日後若來小聖賢莊,伏念定當親自前去迎接。”

後溪譏誚地望著顏路,笑道:“兩年後,無溪便將迎娶盞兒了,還望顏路故友做好準備。”

顏路低眉行禮,道:“請後公子放心。”

田妙菡瞥了一眼伏念,轉身隨從田彧而去。伏念不予回應,仿若並未看見。顏路望了望身側的人,其堅定的眼神深處,透出一絲迷茫,一絲猶豫,而終是未望向那個青衣女子。田妙菡在馬車內挑起布簾,回望著立於門口的人,那人卻已回身向莊內走去。

伏念回首,望著那行遠去的車馬,心中有一絲失落。

顏路望著如此情景,已是了然於心,不詢問,只隨著伏念回了藏書閣。伏念取下那卷《禮記》,跪坐著看得頗為專註。顏路則拿出《易經》來看。

正當顏路深思未得其解,有些許走神,忽聞伏念輕聲嘆息。擡眉,伏念望著院中已凍結的池水出神,而後閉眸低吟:“

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,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。

蒹葭萋萋,白露未晞。所謂伊人,在水之湄。溯洄從之,道阻且躋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坻。

蒹葭采采,白露未已。所謂伊人,在水之涘。溯洄從之,道阻且右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沚。”

顏路明白,田妙菡乃齊國公主,即便未嫁與趙國,亦定然會嫁與官宦之家。所以,師兄不開口,即便是看出了公主的心思,亦未能,更未敢開口。田妙菡那樣性子烈的女子,若師兄對其有所回應,她必會義無反顧罷?如此,若是田彧惱了,甚或齊王惱了,如何是好?

現今的天下……

荊柯刺秦失敗,秦王震怒,會強烈報覆的罷?如此動蕩時局,風動雲變均無定數啊!

……

今年的冬日比往年冷一些,已經幾年未有這樣的大雪了。如此寒冷的天氣,應該可以將心底的一絲絲希冀與感情一並封凍罷?伏念無奈地笑了笑,帶著些微的自嘲。他知道,這份感情,必定無疾而終,自己不應給她留下念想。所以,公主,抱歉……

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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